我的心已经变得像连环杀手的心一样麻木
您是如此受欢迎,因为您好像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一点也不遥远。在您的人生中,您认为是什么让您懂得您的弟子们,理解他们的欢乐和痛苦?
宗萨仁波切:我不确信我能理解人们的痛苦。我希望我能理解,我真的想理解,并且我认为,任何一个负责任的佛法老师都应该理解。这很重要,事实上这可能是一个老师应该知道的最重要的事。
医生必须知道病人的症状,否则这个医生就没有用处。我希望自己不仅能够了解人类的痛苦,而且了解所有众生的痛苦,并且不仅了解,我希望自己还可以有同情心与同理心。
老实说那并不容易,我一直以来也没能做到。一次在摩洛哥,我看到一头小驴拉着货车,车上有很多行李。只是那一瞬间,我想到这头小驴可能是我前世的姐妹。
然后我给了小驴一些水果,小驴吃掉了。离开小驴时,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看到她,因为那是在摩洛哥中部的一个集市上。
那天晚上,我在想,小驴现在会在做什么呢,她的主人对她好吗,等等。然后第二天清晨来临,该吃早餐了,她就被遗忘了。
有时候,当我看到自己拍摄的小驴的照片,我感到有点悲伤。我希望这样的感觉来得再频繁一些,然而没有,我的心已经变得像连环杀手的心一样麻木。
藏传佛教中huo佛的轮回转世系统听上去很神秘。仁波切,修行者修行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乘愿而来,而非像我们这样因为业力牵引而来到世间?
宗萨仁波切:理想的情况下,所有huo佛的示现都是愿力与慈悲的结果。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我希望可以有选择,却如同风中之羽一般无法选择,而是被各种境界拉来推去。
在吹动你的所有境遇中,最糟糕的就是宗教制度。这就是为什么伟大的策列·那措·让卓⑥在一个祈祷文中说,“永远不要重生为一个重要的大寺庙里的高阶喇嘛或者huo佛”。
因为一个寺庙里的高阶喇嘛会通过精神物质主义自欺欺人。有时候我想我宁愿在城市的某个地方重生为妓女,那样我可以避开所有这些精神物质主义的贪腐而利益众生。
⑥ 策列·那措·让卓(Tsele Natsok Rangdrol,1608年生):噶举派和宁玛派的重要上师。他的著作包括《正念之镜》(Mirror of Mindfulness)、《大手印之灯》(Lamp ofMahamudra)、《太阳的循环》(Circle of the Sun)、《心要》(Heart ofthe Matter)和《灌顶》(Empowerment)。
仁波切可否谈谈huo佛转世系统在佛教金刚乘传播过程中的角色和作用?
宗萨仁波切:我愿意相信活佛制度有助于金刚乘的传播,但严格来讲,我不知道huo佛们在多大的程度上给予了帮助或是带来了伤害。
这就是蒋扬钦哲确吉洛珠所说的:“将会传播佛法、使佛法得以稳固的是huo佛,将会毁坏佛法的也是huo佛。”他说得真对。特别是现在,有这么多假huo佛——这么多!
假huo佛的唯一好处是,他们使生活变得有趣。但这也很可怕,因为不幸的是,假huo佛们不仅知道怎样接近大众,而且因为是假的,他们还格外努力去兜售自己。
我们人类这么愚昧,总是信以为真。从逻辑上讲,如果一个人很努力地兜售自己,对我而言这已经显得有点儿可疑。然而事实上我们总是上当。这真让人难过。
宗萨仁波切:我们的上一代,像顶果钦哲仁波切那一代,经历了许多风雨。基本上他们必须搬离自己的家园——那一定是很大的冲击——但他们却从未放弃佛法,而是在帐篷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传教佛法。
他们在帐篷里培养和训练学生,吃的只是土豆,喝的只是热水,年复一年都是如此。然后,我们这一代出现了。那些喇嘛没少训斥我们,说我们被宠坏了、太懒惰等等。那时候我们不能理解。
毕竟,我们今天拥有的一切那时还都不存在,比如金光闪闪的寺庙以及里面漂亮的餐厅、地毯、汽车、电话、卧室、抽水马桶等等,我们在没有这些东西的环境中长大。
我记得自己从印度边境步行前往位于尼泊尔的蓝毗尼,走了整整两天, 就为了能赶上去加德满都的公共汽车,好在那里接受噶玛巴的传授——诸如此类。
这就是曾经的那一代人,如果你把这些告诉今天的年轻一代,他们会认为这只是个神话,甚至根本不相信你,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过从前的生活方式。
我想大部分年轻一代的huo佛甚至从未坐过公共汽车,更不用说走路了。讽刺的是,我认为年轻的huo佛们正在受到虐待,以一种极为奇怪的方式。
我说的甚至不是挨打,实际上挨打是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我被打过那么多次,乃至被打得头破血流,那是训练的传统。也是我应受的,因为我很野。
但是现在,huo佛们不仅不会挨打,简直是被庇护得太好了。即使是走一百步路,也会有十四个不同的侍者随行。如果是两百步路,一定会乘车前往,且通常是部很好的车。
所以,在二十岁或者二十五岁以前,为防止受到外面世界的伤害,他们被过度保护。然后年轻huo佛体内的荷尔蒙开始增长,这你控制不了,因为是生物规律。
他们开始看到自己难以应对的事情。目前正在huo佛制度中发生的事有些讽刺意味,寺庙、huo佛府等所有那些让小huo佛们对真实的生活了无所知,以致他们长大后不知道该怎么与2015年的世界互动。
鉴于人类心智的运转规律,我担心很多年轻huo佛在与世隔绝中长大,将会经历很多失意与痛苦。
在我们的时代,我们真的是被惩罚、被训练出来的,于是到了二三十岁时,我们至少装备了些知识,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而现在,大多数年轻的huo佛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他们从未被拒绝过,头脑中从未有过分享的概念。一切都有人侍候。现在我开始从几个年轻的huo佛那里听到,因为荷尔蒙的增长,他们喜欢女孩子,却不知道怎样约会,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有礼貌。
他们习惯于使唤人,发号施令,并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不知道怎样建立亲密的关系,因为在一段关系中,你不可以总是差遣你的伙伴,那样不会成功,因为关系像是一曲探戈,需要两人共舞。
为了在现代社会中更好地传播佛法和利益众生,您认为huo佛转世制度是否需要与时俱进地做出调整?如果需要,哪些部分应该保留,哪些部分应该加以改变呢?
宗萨仁波切:我确定huo佛转世制度需要很多调整,但在任何调整之前我们都需要讨论,然而最近没人在做这样的讨论。
我愿意和那些年轻huo佛的寺庙、huo佛府以及他们的老师共同探讨,但他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就像鸵鸟,当危险发生时,它们会在地上挖个洞,并把头藏在里面。
至少鸵鸟还知道危险正在来临。而年轻huo佛们的情况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可能会认为我在夸大事实,但其实我是低估了事实。有的huo佛甚至不知道用自助餐时怎么拿吃的。
他们一直被人服侍。学生们对上师的虔敬心把情况搞得很复杂。所以,正在发生的是,寺庙与huo佛府基本上是在毁掉这些年轻人,他们剥夺了这些孩子作为人的能力。
如果你连自己的袜子都不会穿,我们怎能指望你去解救所有的众生呢?最近有些年轻huo佛的行为突然变得像秋阳创巴仁波切⑦那样,好像对这种制度产生了叛逆。
但是他们的变革和叛逆方式有点儿奇怪,有点像我试着去画毕加索的画。毕加索做了所有那些疯狂的事,但是我们知道,毕加索可以画好传统的画,可他却超越了传统,这才是使得毕加索卓尔不群的地方。
秋阳创巴仁波切受过很好的训练,并且获得了成就。他知道怎样做好社会规范之内的事,却超越了那些,所以他很殊胜。
那些模仿秋阳创巴仁波切或者正在试图变革的年轻活佛,大多只是叛离了一些肤浅表面的东西,而他们自己尚未成熟,很快就会出洋相。
⑦ 秋阳创巴仁波切(Chogyam Trungpa Rinpoche,1939-1987):在1970年代,将佛法传入西方的先驱者之一。年轻时是中国四川藏区著名的伏藏师,后离开西藏抵达欧美等地, 传授金刚乘佛法于西方弟子。
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博德市设立那洛巴大学,北美第一所受佛教启发而兴建的大学,并创设结合禅修与世间修行之道的香巴拉训练课程(Shambhala Training),以及香巴拉中心,迄今约有近两百座遍布世界的修行、闭关中心。
他著作了数十本关于佛法、禅修、艺术、诗歌和香巴拉勇士之道等书籍,包括众所熟知的《突破修道上的唯物》(Cutting Through Spiritual Materialism)、《自由的迷思》(Myth of Freedom)、《动中修行》(Meditation in Action)、《东方大日》(Great Eastern Sun)、和《觉悟勇士》(The Sacred Path of the Warr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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