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念小故事 | 哪怕曾经恐惧，哪怕心痛难已

夜很安静，世界在沉睡中。

夜里一点到三点，是57岁的圆媛师兄线上助念的时间。

虽在家中，但她端身正坐，如对亡人，如对佛菩萨，以与现场同样的庄重严谨，完成这从开示、助念仪轨到半小时佛号的全过程。

之所以总是选择深夜助念，是因为她的白天全部是属于两岁的小外孙的，小家伙活泼可爱，顽皮好动，正是身边时刻也离不了人的年纪。

带小孩子的辛苦，身为妈妈的我是知道的，所以我说，助念和陪外孙，您一定会非常累吧？

她回答的声音爽朗、大气：“没事儿，没事儿，小孙子白天睡的时候，我也能跟着补一觉。”

东北口音。她来自辽宁营口，现在和女儿一家住在北京通州。

助念班子的负责人把她推荐给我时说：“只要有时间，有助念，她绝对会来。”

为什么会对助念情有独钟呢？

因为感恩。

她的回忆将我带到十几年前的辽宁营口，她的家乡，她亲姐姐的尸身旁。

姐姐皈依已久，常年住在庙里，照顾一位老比丘尼有八年时间，在老比丘尼预知时至辞世之后不到一个月，自己也被查出了癌症晚期。大僧师父满她的心愿，临终前将她剃度出家。

为姐姐助念的人数众多，不仅有诸多在家居士，也有不少出家众。很多人都是老迈之年，望上去一片白发苍苍。

她只能远远地望着，那时的她，因为害怕死亡而不敢走近姐姐，因为不知道佛是什么，连抬头看一眼佛像的勇气也没有。

她只看到他们夜以继日，连口水都不喝地念诵佛号，直到姐姐脸上的皱纹全部消失，容光焕发，呈现出庄严的男人之相。

她和姐姐感情甚深，她是个知恩报恩的人，但是这样一种恩德，她不知如何回报。

于是，当她随女儿来到北京，偶然地得到一套《入菩萨行论》的讲记，她的学习热情重新被点燃了。

她没什么文化，勉勉强强算初中毕业，一套书硬着头皮啃了三四本了，整个人还是懵的，不知道里面究竟在讲些什么。

听到这里，我有点迟疑地提出了我的问题：“《助念往生仪轨》里是不是会有大把大把您不认识的字呢？”

“是啊，是啊”，她很感慨，“我是生生听着录音把仪轨背下来的。”

哥哥的一位老同学病故，她主动要求自己在家里为其助念，七七四十九天，她尽可能地边念边背诵，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之后，她发现仪轨里每一个字都对她露出了老朋友一样的笑容，他们彼此熟悉，亲如一家。

没有问题了，她也可以报名参加助念团。

想到当年那些为了给姐姐助念不辞劳苦的陌生人，她终于可以感到心安。

第一次去助念是在2017年年底，松堂医院，一间漏风的冰冷房间，摆着亡人的一张照片。

她放慢脚步，磨磨蹭蹭地故意留在了队伍最后进去，一颗心又紧张又害怕，怦怦乱跳。

第一场助念完了恐惧感是不是就消失了？我又开始想当然，因为听一些师兄说是这样的，念着念着心就安了。

她不是，第一场助念结束，她和开始时一样害怕，第二场、第三场，那种害怕和紧张感还是不肯消散。

怎么没有打退堂鼓？逃跑算了。我笑着故意这样逗她。

我这人啊，还是挺有个韧劲的，她也笑着，满怀自豪感。

我深信不疑。

因为这个马马虎虎初中毕业的人，刚刚已经情不自禁地对我谈到了她学习《入行论•智慧品》的欢喜。

在懵懵懂懂又不离不弃的一年半时间里，对她必须掌握的学习内容，她手拿念珠，以每部分至少读诵21遍的方式去熟习背诵，然后有一天，之前模糊的一切忽然明朗通透了起来。

这样一个人，她一定会凭着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突破所有局限，走过所有难关，包括为亡者助念中的恐惧。

她咬着牙来坚持，第四场、第五场……直到那次临时被拉去河北助念，亡者身上连陀罗尼被都没有，嘴角还留着黑血的痕迹，她却发现自己的心很安定，惊慌和害怕荡然无存。

从河北回到北京通州的家已经是夜里二点。走在黑黢黢的小区里，她满心欢喜，因为确知，又一次地，她战胜了自己。

前几天，助念团有两场助念任务，亡者一位是老病而亡，一位是年仅九岁的孩子。

生命无常，死亡不是仅仅窥伺着步入老年的人，它阴魂不散地徘徊在各个年龄段的人群中，你永远不知道谁是下一个。

那场为一个孩子的助念，您参加了吗？我问她。

是啊，我参加了，孩子躺在床上，最后手脚都柔软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孩子从陀罗尼被里露出来的小小手，不柔软是不会这样的。

欢喜是欢喜的，孩子去了好地方。但是，心也会痛吧，这个世界再有残缺，我们也还是固执地愿意每个孩子都可以在父慈母爱之中健康地长大。

圆媛说，走出助念的房间，看到孩子的妈妈坐在那里流泪，心里很疼。

孩子的奶奶和姥姥也在，这位坚强的母亲，自己的心流着血，还要照顾两位沉浸在悲痛中的老人。

她助念过的孩子，有九个月大的，也有四五岁的，临终陪护的师兄哭着打电话给她，那个孩子走了，你来为他助念吧，她第一时间赶过去，直到那孩子原本青紫色的脸又恢复了花朵一样的红润。

每一次这样的助念回来，把自己的小外孙抱在怀里，她都觉得自己更加倍地爱这个孩子，孩子淘气，被女儿拍了几巴掌，她冲着女儿批评，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那些失去孩子的妈妈。

不要说这一生的母子，就是我们自己的这具身体，到最后不也是会分崩离析的吗？

神识离去，骨肉分离，生在这个世间，面对如此无法脱逃的命运，谁不是再再地心痛、心碎呢？

所以，圆媛早已经预备下了自己的陀罗尼被，也开始对女儿进行培训，自己到了这一天，万一助念的师兄们还没来得及赶到，身边的家人能做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

所以，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发心放生，也发心助念，让这颗心一直暖暖热热地被爱点燃着，“哪怕是还能爬，有助念，我就去。”这是她的心里话。

让活着的生命尽可能地拥有自由和快乐，让生命的离去不是堕落到无边黑暗，而是去了更为光明的时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