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人 的 巧 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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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谜:休谟有没有学过佛?
回到酒店,我看了教授给的两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作者叫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教授,两篇文章都是他写的。
原来休谟在23岁时,情绪低落,被诊断出癔病性忧郁,也叫“好学者之病”。用现在的话说,他患上了抑郁症。医生建议他少看一些书,给他开了抗歇斯底里的药、骑马和葡萄酒。三年后,他不仅痊愈,还写下了《人性论》,坚决主张无我思想。
艾莉森教授很纳闷,在18世纪30年代的西方哲学和宗教背景下,休谟怎么会产生与佛教如此相近的观点?他甚至否定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拉丁语:Cogito, ergo sum)的哲学命题。
笛卡儿认为:身体的感官相当不可靠,但自己周遭事物无一不是由感官而悉知,因此,它们是否真实存在非常令人怀疑。休谟则进一步把笛卡尔思想中“我”的存在也否定了。他所说的无我,和佛教的无我到底有多类似?我一边想一边看下去。他认为除了自己的感知以外,不可能找到一个真实的我存在,所谓的“我”,完全是一种幻觉。作者很认同这个观点,并认为“我”是被我们创建出来的,不是被我们发现的。
休谟第一次对“我”的存在产生疑惑时,被吓坏了,甚至懵了。后来,他想到,即使这个我的基础并不存在,但只要感知自己就足够了:没有我,月亮仍然很亮;我仍然可以预知眼镜掉地上会碎所以用手去接住;我虽然不存在,但仍然可以去抓住它;我不存在,但还是可以对别人的痛苦产生悲心。
看来,他对无我的认识是很肯定的,对世俗谛中一切显现仍然存在也有一定的认识。他的这种恐惧,让我想起佛教历史上的一些趣闻:有些小乘根基的修行人在听到“无我”空性时,捂着耳朵就跑掉了。
的确,作为一个实执很重的凡夫,如果真正对空性有了坚信不疑的认识,很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心理反应。毕竟,长期以来,这个世界在我们看来如此真实,现在突然在空性面前瓦解成虚幻了,肯定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不过,休谟到底是通过禅修,还是依靠思维了知空性,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奇怪的是,在18世纪30年代,整个欧洲世界对佛教思想的了解都非常稀少。作者很吃惊休谟居然在那个时候,写下了与佛教极其相似的思想。她解释说,佛陀讲空性的时候,也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们的外部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说“我”只是一种幻觉。她接着引用龙树菩萨的马车比喻:所谓的“车”不过是车轮、把手、架子的组合,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个超越这些部件集合的本体存在。
休谟非常怀疑外部世界的存在、因果关系的存在,但他的怀疑,并不属于一般人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种粗暴的怀疑和否定,而是类似于佛教中观宗从究极意义的层面,去观察万事万物等一切显现的本性。他说,前后连续的两个事件,虽然看似有因果关系的可能性,但如果仔细观察,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前因生后果的关系。我们并没有见到关系,只不过两件事常常前后紧连,于是我们在心里就给它们安立出一个因果关系。这几乎活脱脱就是《量理宝藏论》破相属品的观点。
如此惊人的相似,让人不得不怀疑,休谟和佛教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300年前,进藏的意大利传教士
艾莉森教授从伯克利图书馆数据库、甚至从旧书店找来很多相关的书,花了巨量时间查阅这些资料。她发现,在18世纪30年代,至少有一个人不仅仅知道佛教,还多年学习过佛教哲学,这个人就是伊波利托·德斯得里(Ippolito Desideri),一位耶稣会传教士(Jesuit Missionary),意大利人。成为耶稣会会士后,不知道什么神秘的原因,他下定决心,要去西藏让藏族人信天主教。
获得授权后,他先从罗马去了印度,成功地让很多印度人信了天主教。1714年,他从德里(Delhi)赶往西藏,九个月后抵达印度北部的列城(Leh),再花八个月徒步于喜马拉雅山脉,最终于1716年,艰难地抵达拉萨。
拉萨的官员们热情接待了他。他表明自己来拉萨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改变信仰,他们却仍然热情不减,并用佛教的独特方式回应:如果是这样,他最好先学藏语,再学习当地的信仰。如果他能成功解释他的信仰超胜于佛教的话,他们愿意随他改信。
他接受了挑战,用6个月时间学习藏语。接下来的5年,他在多个藏传佛教寺院和大学里学习,甚至严格遵循当地12年的教学计划。他学习了《甘珠尔》《菩提道次第广论》等,并把后者翻译成拉丁语,遗憾的是不小心弄丢了译稿,还用藏语偈颂来写基督教的护教学,对佛教基础教义发太过。
但不幸的是,由于天主教教区权利的争夺,德斯得里奉命回国。他一路辗转,最后于1727年回到了意大利。在路上,他去了法国,并来到拉弗雷切的耶稣会皇家学院(Royal College),与该校的几位学者进行了交流——8年后,休谟来到这个小镇,呆了两年的时间,写出巨著《人性论》。
德斯得里把自己在西藏的11年经历写成了书。那时,任何天主教传教士的著作,必须得到梵蒂冈的批准才可以出版。他在这本书里涉及了佛教哲学,经过多年审核,最终被梵蒂冈的官员宣判不可出版,他也不能再回西藏。四个月后,德斯得里与世长辞。
作者发现还有一位叫都吕(Dolu)的耶稣会传教士,与德斯得里有相似的经历,只不过他学的是泰国的南传佛教。都吕在皇家学院呆了不短的时间,和一些学者做过深度交流,还留有一些有关佛教的文章。而那些学者,包括都吕本人,直到休谟来此小镇期间,仍然在这所学院。
所以,作者认为,很有可能,休谟受过佛教思想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