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相信,我与妈妈一定能再见
《诗经》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契是合,阔为离,生死离合,我们都要在一起。不必拘泥于世俗情爱,佛陀的慈悲乃天地大爱,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无边的众生,都与己相关。
歌词摘要:
Stars shining bright above you
Night breezes seem to whisper
"I love you"
星星在你头顶明亮地闪烁
夜风似乎在
轻柔地低语着"我爱你"
Birds singing in the sycamore tree
“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
鸟儿在悬铃木上歌唱:
“做一个关于我的梦吧”
创作于1931年的爵士老调《梦中有我》,曾经慰藉了世界各地的乐迷,也是我前几年常听的睡前安眠曲。一度以为,它词曲缠绵缱绻,是显而易见的小情歌,令人莞尔。近来,偶然再次听到,我却在不知不觉中泪湿了枕巾。
离
世
母亲因突如其来的意外离世,已经几个月了,而我在每分每秒的煎熬中,度日如年。说来也怪,她在身边时,几乎从没走入我的梦境。如今不知是我思念过甚,还是她放心不下,在这天人相隔的百余日里,我竟已梦到妈妈几十次。无论是午间小憩,还是长夜深眠,似乎只要入睡,我就会与她“相见”。
梦境里,或是简单的日常,吃饭、谈天、散步;或是回到了童年,妈妈给我找过冬的衣物,送我出门上学……都是尘世平凡的幸福点滴,如今却成了无法重现的奢望。醒来时,很恍惚,我分不清虚幻与真实,想留的留不下,想抓的抓不住。
歌曲中,鸟儿停驻在悬铃木的枝头吟唱。而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无花果树,也总是在夏秋之季引来叽叽喳喳的小鸟。这个时节,树梢挂满了紫红色的无花果,个个饱满甜蜜。
往年,妈妈会在凝露的清晨,采摘好满满一篮的鲜果,等待我睡醒后大快朵颐。今年,丰收依旧,却已无人采撷。眼看着一颗颗果子长大、成熟、落地、腐烂,谁也没有心情吃。
明朝人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写出了失去至亲至爱的悲切:“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句“亭亭如盖”,道尽了难以言说的落寞凄然。
老房子住不下去了,满目都是共同生活的回忆,锥心的疼痛逼着我们仓促地搬了家。新家是妈妈花了两三年时间亲自设计装修的,她特别喜欢,却一天都没能享福。
十几层的高楼,视野开阔,我时常独自发呆。向上看,虚空无际,游云缥缈,心和宇宙仿佛都是无限宏大的;向下看,住宅鳞次栉比,万家灯火明灭,那些或远或近的房子里,发生着多少无常、无奈的沧桑变迁呢?
个体的命运和情绪显得那样渺小,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沉重悲伤,于我是全部,于外境面前竟微不足道。
窗外的景象,令我想到了佛陀时代的一则故事。
释迦牟尼佛在摩揭陀都城,应邀与王室君臣以及精通典籍的大师共同用膳之时,一位刚刚逝去孩子的妇人乔达弥,拼命冲破阻拦,哭诉着闯入宴席中,请求佛陀让她的孩子活过来,让她远离痛苦。
佛陀慈悲应允,只要求她做一件事:去城中讨一粒芥菜籽,讨到的人家必须是从来没有人去世的。
妇人以为简单,她怀着希望,急切地挨家挨户询问,寻遍了全城,也未能如愿。她失落地走在大街上,见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便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跑上前,拨开人群后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位刚死去的人。
绝望的她哭倒在佛陀脚下,终于明白,没有死过人的家庭,一户也没有。无论老与幼、健与残、智与愚、贫与富,人终有一死,且死期不定。
执
着
日子一天天流淌,四季物候转换如常。郁郁苍翠的树木逐渐褪去了绿意,枯枝破败。一场秋雨一场寒,风霜洗刷着城市,气温越来越低,衣服越穿越厚。隆冬很快就取代了盛夏,笼罩在家人身上的悲痛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减淡。
八旬的姥爷以前患过血栓,大脑功能失调,对很多人事都已麻木迟钝,语言表达能力也退化如孩童。再加上身患糖尿病多年,老人的视力也很微弱。丧女之后,他的话更少了,每天拿着放大镜,捧着仅有的几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有一天,我去探望老人,而他又在看我妈妈的照片。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人身上,为白发披了一层光晕,静默如同雕像。照片上的妈妈,在海边沙滩玩闹,对着镜头灿笑。过了许久,姥爷突然对着照片痴痴地说了一句:“吃得挺胖。”我呆立一旁,红了眼眶。在“傻”姥爷心里,我妈妈还是小女孩,老父亲,实在太想她了。
而我的父亲,她的丈夫,也太想她了。好几次,我深夜悄悄推开他的房门,都见他躲在黑暗中独自痛哭,肝肠寸断。他们夫妻之间,我们亲子之间,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有太多事,没来得及做,有太多爱,没来得及表达。妈妈一夜之间撒手人寰,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遗憾、悔恨、愧疚、思念。
几年前,我以“旅游散心”为名义,带着不学佛的爸爸去了扎西持林。承蒙三宝加持,抵达的第二天,他就在上师座下皈依了,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然而结上佛缘后的这些年,他并未实修,更多的仍是辗转世间事。
如今,妈妈走了,幸福的家破碎了,永失挚爱的父亲是那样孤苦无助。惶恐不安的心,如坠深渊,而上师三宝成了此时唯一的依怙。
他开始日日在佛像前顶礼、上香、诵经、祈祷,总是长跪不起。他最喜欢《心经》,反复念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却又哀叹:“谈何容易啊……”
是啊,虽然识得文字、理解含义、熟读成诵,但若想把智慧内化为心中的证悟,谈何容易。爱不重不生娑婆,轮回里的情感与执着根深蒂固,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修行是如此难行之路,却也是唯一的出路,爸爸拖着大半生的坎坷辛酸,也算终于踏上了归途。
新
生
丧母之时,我有孕在身,胎儿同感着我的哀恸,十分辛苦地熬到了预产期。十二月,空旷的产房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冷得不停发抖。
阵阵剧痛,如同重锤猛击,让我似乎肋骨尽断,呼吸都变得吃力。恍惚间,我想到了地狱,感觉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那一刻,闪现的念头是,妈妈去了哪里,是否仍在受苦?请把她的苦全部让我来承受吧,请把众生的苦全部让我来承受吧。在疼痛的顶峰,我非常无助和害怕,努力保持着清醒,在心里专注地默默念佛,喊出来的却是“妈妈,妈妈”。
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孩子呱呱坠地。之前身边所有人都说,肯定是男宝宝,孕期的种种症状似乎也符合大家的猜想。没想到,生下来却是女孩子,倒是遂了我妈妈的愿,可惜她没能看到。
助产士第一时间把孩子抱给我,让我亲了亲小脸蛋。接触到新生的娇嫩肌肤,一片柔软蓦然在我的心头化开了,百感交集。
如果妈妈还在,该是多么高兴啊,她会兴奋地忙前忙后。可是她不在了,我对于孩子的降生,实在没有半点喜悦。我甚至感到抱歉,带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来到了充满缺憾与苦涩的世界。
然而,暇满难得,轮回里的一个众生因为我的缘起而获得了人身,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吧。即使面对新生,我心中所想仍是慈母远逝,而上师知。
“人生就是这样子,确确实实没办法的。你一定要想开一点,弟子,不要太过不去,不然造成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只会更痛苦……我们要为妈妈多做善,做佛事,一定有帮助。”
“世事无常,权力、钱财、名声,都不必追求,得到了也不一定快乐,并且不会长久。好好发愿与回向,为母亲和众生而修行,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
教言
师之教言如是。
念
佛
千山暮雪,回首不见来时路。的确,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煎熬缠缚的苦啊,从出生到死亡,偶尔被粉饰为欢乐,但从未改变其本质。除了希求自他解脱,人生还有什么值得追逐?
我代亡母报名,参加了阿弥陀佛圣号的念诵。起初,难生信心,总觉得所谓极乐世界,只是给予可怜世人的安慰剂,并非究竟的存在。可是,什么又是究竟的呢?
将信将疑中,我学习了上师的《同生极乐国》,也阅读了诸多关于净土的佛经、典籍、公案,渐渐增上了理解。对于觉者,现实世界如梦似幻并非实有,轮回和涅槃也并非实有。而对于凡夫,若现实世界存在,轮回与涅槃就存在,那么极乐世界也应存在。
凡夫身上的习气与业障深重,依靠自力难以成就,而往生极乐,是让我们依靠佛力“横出三界”,是易行难信的方便法门。虽然自己暂时看不到那“过十万亿佛土”的遥远胜境,但谛语真实不虚,吾当信受奉行。
以泪洗面的日子,我太多次哭肿了双眼,脆弱极了,无助极了。颤抖着手指拨捻佛珠,我告诉自己必须坚韧,像妈妈期待得那样坚韧,像众多不畏艰难困苦的前辈行者那样坚韧。
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能,我开始相信,我与妈妈必能再相见且相认。而当下,我每念一声佛号,就是离她更近了一步。
《诗经》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契是合,阔为离,生死离合,我们都要在一起。不必拘泥于世俗情爱,佛陀的慈悲乃天地大爱,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无边的众生,都与己相关。
愿在恩师庄严的法座下祈祷,愿为报答母亲恩德而努力修学,愿为利益一切如母有情而成就无上菩提。
文 / 悦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