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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死与开悟

Imitating Death in the Quest for Enlightenment

作者:罗纳德•爱泼斯坦博士

by Ronald Epstein, Ph.D.

本文发表于1976年5月6日至8日俄勒冈州尤金市召开的

AAR/SBL1西北太平洋分部年会上。

作者介绍:

罗纳德•爱泼斯坦(Ronald Epstein)博士,中文名易象乾,曾为法界佛教大学美洲地区校长。

I.

那个满脸络腮胡、环眼圆睁的菩提达摩,千里迢迢把佛教禅修传承(即禅宗)从印度带到中国,这一传奇故事早已为人们耳熟能详。菩提达摩从印度远涉重洋后在广东登岸,迤逦来至当时的梁朝皇帝梁武帝前。当梁武帝略带得意地向这位一代宗师询问,自己终其一生印经、建寺、剃度僧人,这样做将会积累多少功德时,得来的却是菩提达摩冷冷的一句:“没功德!”对此,梁武帝迷惑而不解。

菩提达摩继续北上,他脚踩一根芦苇渡过长江,向北到达少林寺,并在此面壁闭关长达九年。传统上说,在九年闭关快要结束时,一位名叫神光(即慧可祖师)的中国和尚成为中国禅宗二祖。然而他却不是体会祖师心意的第一“人”——所谓的“第一人”压根不是人,而是一只鹦鹉。

离开梁武帝后,达摩祖师去了南京,在那他听到了神光法师传法。神光讲法时,天降芳香花雨,地涌金色之莲,并成其法座。

达摩祖师打断神光,向他提问:

“法师,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说法。”神光回答说。

“为什么你要说法?”

“我在教导大众了脱生死。”

“哦?”达摩说,“具体怎么做呢?你所传讲的经典,纸是白的、字是黑的。这怎能让人了脱?”

怎样才能教导人们了却生死呢?神光法师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尽管天上的天女仍在散花,地面也在不断涌出金莲,他却勃然大怒,并用那沉重的铁念珠来荡平反对之音,以此作为对达摩问题的回应。他红着脸爆发出怒气,像重重浪潮拍打着山峰,边横扫出念珠,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在诽谤圣法!”念珠打在达摩祖师脸颊上,击落了两颗牙齿。达摩祖师既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他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恶毒的回应,他并没有把松脱的牙齿吐落在地,而是直接吞进了肚子,然后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尽管遇到种种打击、折辱,但出家向道之人必须忍耐。而一位祖师需忍受的又是何其之多呀!

达摩祖师接着遇见了一只被囚禁在柳条笼中的鹦鹉。这只鸟儿比神光法师更有智慧,一眼就认出了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它问:

西方来的大师

西方来的大师

教我办法

逃脱牢笼。

虽然人们对达摩祖师有眼不识泰山,而这只鹦鹉却认出了他。听到鸟儿的呼救,达摩祖师悄声说出一条秘密计谋,来帮助鹦鹉脱身:

想从笼中脱身

想从笼中脱身

僵直两腿

紧闭双眼

用这个办法

从笼中脱身。

鹦鹉聚精会神地听完后说:“好的,我懂了!”它双脚一挺、两眼一闭,静静地等待。当鸟儿的主人结束工作回家时,他总会先逗弄一会鸟,但这次看向鸟笼时,他吓坏了,差点儿就要泪奔。就算自己的儿子死了,也不会让他这么难过。拉开笼子的门,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鸟,鸟儿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一动也不动,身体尚留有余温。主人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小小的身体,翻来覆去地左瞧瞧右看看,但小鸟连一丝颤抖也没有。慢慢地,他松开了手…… 扑噜噜!说时迟那时快,鸟儿挣脱了他的手,远走高飞!那就是一只鹦鹉怎么重获自由的故事。

菩提达摩离开神光法师后不久,亡者之主——阎王派遣无常鬼给神光送来一张死亡传票。神光对自己尚未脱离生死轮回大感惊讶,他求教阎王,在中土是否真的有人可以不受其勾召。答复很快被带回,只有那位被神光打落牙齿的印度和尚。于是神光向阎王申请暂缓执行,以便追寻菩提达摩,向他学习如何免于死亡。

达摩祖师教导人们开悟,以解脱生死轮回。其中一个传说(后面会详加阐述)是这样的,达摩祖师对梁武帝之所以毫不客气,主要是为了把他从残酷的横死中拯救出来,由于过去生的业力所致,皇帝今世的死亡已迫在眉睫。但达摩祖师无能为力。连神光都只是在了解到达摩是唯一能教自己解脱生死的人后,才追随了他。但是,在另一个传说中,达摩祖师终于厌倦了成日被嫉妒的僧侣下毒——虽然这些企图没有一次成功,最后他主动躺下,死去了。然而葬礼之后,一个遥远省份的官员却看到他拎着一只鞋,行色匆匆地赶往印度。于是这位祖师的墓穴被重新挖开——除了一只鞋外,棺木内空无他物。

如果问,达摩祖师开出的开悟(一劳永逸地脱离生死轮回)处方是什么?或者神秘主义一点,如果想永远逃离阎王的勾召,达摩祖师有何良策?对梁武帝而言,达摩祖师有意引领他放下所有功德,看破对王位、对成为达摩祖师大施主的执著,舍俗出家并全身心地投入修行,以便把自己从死亡和重生的循环中解脱出来。

神光早已出家,然而他也沉湎于累积巨大功德的欢悦中。达摩祖师给他开具的处方,是一堂关于谦下恭敬的大课:神光跪在达摩祖师前长达九年,而祖师则盯着墙,完全无视其存在。直到神光砍下自己的手臂,来表明他重视法远胜于自己的身体时,达摩祖师才答应教导他。接下来,就在神光诉说自己的苦痛,并请求达摩祖师安抚他的心灵时,他终于认识到自性远离肉体的物质存在和心相续,得到了祖师的心印传承。

然而对鹦鹉,达摩祖师却给出了很特别的指导,告诉它怎样从这个物质的肉体存在及相应的必死命运中解脱出来;以这种方式,他也告诉了我们怎样从自身的樊笼中挣脱出来。在他叫鹦鹉躺倒、闭眼、装死的时候,也许正是告知那些想证悟的人,要坐禅,并假装自己已经死去,不要管身体的舒适或疼痛,把自己当成一个活死人。达摩祖师教诫说,只有装死,我们才能解脱于肉体死亡。

II.

想要了解佛教如何看待肉体死亡,也许首先要将注意力转向生命的本质。佛教告诉我们,生命有三种基本特质:存在生理官能、具备体温以及心识。就唯识宗的八识角度而言,整个生命功能都不能真正脱离基础识或藏识(译者注:即阿赖耶识),心识存在时身体才可能有体温。然而仅仅具备生命官能和体温只会给人留下活死人的印象,因为身体不活动、没有知觉功能、也没有自我的个体意识。

通常来说,其他用来认定“活”生命的特征来自于第三个特点——心识,唯识宗将其称为前七识,它们是在第八识或藏识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第七识包含所谓“我”或“自我个体”的观念,并以此熏染了前六识。第六识是感知和认知处理中心,前五识则是眼、耳、鼻、舌、身五根的感知心识。

虽然这些心识由于起用的差异被分为不同的“部门”,但它们都是基于心识分别而成。八识名为八,从根本上说为一。类似于一个屋子里装了七盏灯泡,打开电灯开关,七个灯泡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关掉开关,光线消失;然而(使灯泡发光的)只有一种电流。此处,电源可类比为藏识,或从更究竟的角度,比作证悟之心。

死亡就像是截断电线或者关闭电源让灯光消失。但电流并未受损,发电机依然在发电,电流也仍然在未断开的环路中流动。换句话说,当死亡降临时,前七识坍缩回第八藏识,这个一体聚合的阿赖耶识离开死去的身体,去往其他地方寻找另一个身体投生。它会找到另一套线路完备的七盏灯泡,它们正等待着电流的接通和开关的打开。

当生命力衰竭或身体的生理机能损坏,死亡便发生了。但中枢心识的欲望和执著会驱使心识再次投生,接着分为七个不同功能的主动心识,以应对外部世界;而且人死后它们并未消失,只是暂时受挫;佛教告诉我们,正是这些欲望中最强大者——男女间的贪欲,造成了投生。

由于圣者已经消除了欲望和执著,因此在死时不再会奋力投生。也正因为无有欲望和执著,对身体毫无牵挂,他们获得了生死自在。

为了打破对身体的执著,首先必须破除对“身体就是我、我就是我的身体”这种普遍观念的执著。然而想要有效破除这种执著,就必须去了解那种非身体层面、非感知或认知层面的心识。从唯识的角度而言,这意味着要认识第八藏识,或第八藏识的真正基础——觉悟心。

达摩祖师传授的技巧——装死或活死人,并不是指让心识坍缩回阿赖耶识,离开尸体寻找新身体,若如此,将成为一个“死”死人,而不是“活”死人。修行的第一步是通过辨别感觉官能和分别智慧(即前七识的作用),而对那种只是为了满足欲望的生命失去兴趣。当一个人停止听从觉知习气(欲望的真正载体)的指引,平常的感觉和认知行为的基础便被摧毁,因而便可以进入三摩地(译者注:即禅定状态)。换句话说,心识功能完全静止,而觉知却保持在一种清明而增强的状态。在清除了普通感觉及认知活动带来的散乱之后,不依赖于身体的深层心识才能被了解。

受人尊敬的禅宗大师虚云老和尚这样开示:

人们应该把身体负担的东西全部放下,像个的的确确的“死人”。这样做的结果是感觉器官、感官信息和心识都会消失,于是贪、嗔、痴和爱恋都将被清除……因为所有并生的因都被放下,不再有念头生起,错误的思维将会消失,自性光明便会圆满显现。(摘自陆宽昱居士《禅的教义》第一节,第20页)

在达摩祖师和鹦鹉的故事中,鹦鹉是心识,笼子是身体,而鸟的主人也许代表着外境的引诱——我们去效仿,然后认同为自我。通过“装死”,即对周围的环境及身体需求保持一种全然的无分别,我们便从粗大物质存在的禁锢中解脱出来,达到自在境界、来去自如。尽管大菩萨达摩祖师早就生死自在,但他仍选择在世间停留了一段时间。

III.

关于此点,可能有人反对说,通过装死而对周遭环境和身体需求处于全然的无分别状态,这也算是灵性修炼中一种不错的方式。但这种修炼方式本身很少告知我们为何它如此乏味、如此难以行持。为了更理智地认清状况,让我们来看看以下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非常规的死亡方式,也就是所谓的“消除变化之死”(指脱离了无常)和“消除自我之死”。

佛教认为,消除无常变化是不可能做到的,而寻求达到这一目标正是其他非佛教宗教体系误入的歧途,他们追求永恒、真实、恒常不变,他们寄希望于在这个不停流转的世界死去后,可重生于永恒。“这不可能!”佛教徒会如此反驳,并把追求这种类型的死亡视为无稽之谈;甚至可以这样说,佛教徒将其视为阻碍觉悟的根本原因。因为我们总想在类同和重复中寻求安全感,我们竭力避免新的、困难的处境,并致力于构建能够避免上述压力的情境,然后安然处之;我们害怕改变,因为我们执著于外境、并认同于外境。

当外境改变,焦虑也随之发生。情况之所以变得困难和充满压力,主要是因为它(外境改变)会伤害我们的自我认知,并总在不断迫使我们修正自我认知。而这种威胁同样来自内部——来自于意识到某些被压抑的东西,或意识到其他一些先前并未意识到的东西。外部环境中不断变化的关系之网,引生了如下想法:“我有点担心人们怎么看我;我害怕会有什么事发生;我怕我的自我形象不再无懈可击。”而与不断迁变的念头相比,身体仿佛更加稳固且变化缓慢,于是我们执著并认同自己的身体。然而,所有这些消除变化的努力源于试图建立和保卫一个相对永恒的“自我”认知。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这种自我保护的极端典型经常出现在某些远离尘世的僧侣身上,他们通过逃离不断改变的外部环境,来试图缓解对其自我的威胁。与这种外部逃离同步,可能会出现内部逃离——自我抑制,即,通过暂时地压制心智而使心识状态加强或减弱。通常认为这种压抑之法不能获得有益正道的三摩地。六祖慧能对此曾作评论:

“若只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是为大错。”(《六祖坛经•定慧品第四》)

前面提到的达摩祖师与梁武帝的对话,在另一个传说中说明了这类修持的危险之处。传统如此解释,达摩祖师为了把梁武帝从前生为僧时所种的一个因果中拯救出来,才否认其建寺斋僧毫无功德。前生的梁武帝曾居于深山,日日都在他最喜欢的树下打坐入定,但每到此时,都会过来一只猴子,围着树上下跳跃,还摇晃枝干打扰他。最后,在多日的恼怒中,他捉住了猴子,并把它关进一个小洞里,用石块堵住出口,以求获得片刻宁静。本来一心想着在出定后把猴子放出,但他却忘记了这回事。数日后,他才发现猴子已经死去。故事接下来告诉我们,那只猴子死后托生为梁武帝时代的一位叛乱者(译者注:梁国大将侯景),在达摩祖师拜访梁武帝几年后,他起兵反叛,将梁武帝关在一座佛塔中活活饿死。

通往“消除自我之死”与通往“消除变化之死”的道路恰恰相反,它所指引的方向,截然不同于企图建立或找到一个真实、永恒且不变的自我。如果不可能让不断损害“自我”的变化停息下来,如果恐惧生起主要是由于改变引起了“自我”变化——因其未知而导致恐惧,那么佛教建议的唯一选择,恰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要承认自我的虚弱和无常,还要将这个概念(自我)完全消除。

在单个念头的层面上,负面意义的死亡就是执著某个念头,想要抓住或是推开,无论如何也不愿放下。此意义上的死亡把我们的思维看得真实且重要——无论是由于它赞同或否定我们的念头。这样自我就会被视为一种结构,一种抓住念头、不让其自由来去的模式,它认同某些念头、并排斥其他念头。正是这种“持有模式”的自我,为持续的内心价值评判活动提供了场所和框架,藉由评判,我们认同了生命。这种评判就是去赞美与责备、分判好与坏等等。此类评判,也即判断,极为重要,它帮助创造了稳定直至永恒的“自我”神话。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徒劳无益地去努力消灭变化,也为了消除自我,我们不应惧怕自己的念头,也不应把它们当做实有,即,既不“支持自我”也不“破坏自我”。再次引用六祖的话:“无念者,于念而无念。”(《六祖坛经•定慧品第四》)

导致自我消亡、达成证悟的过程是时时刻刻模仿死亡,而此处的“死亡”是指中止通常的生命续流,这种相续被紧抓念头的自我评判所操控:“这是我、这是我的、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我们可由此反思:我们有哪一种感知和认知习惯,不是服务于恒时想让世界停滞、想让自我恒常?

【注释】:

AAR是美国宗教学会的缩写[The American Academy of Religion],该学会是世界上最大的由从事宗教与宗教相关研究学者组成的非盈利性组织,它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10000多名专业学者会员,其中包括大学教授、独立学者、中学教师、宗教执业者、宗教学生和世俗宗教爱好人士等。

SBL是圣经文献研究会的缩写,1888年成立的圣经文献和注释研究会是它的前身,现为成立于1929年的学者联合会美国理事会的受托团体,奋斗目标是“推进圣经以及相关学问研究”,该组织对公众开放,8500名成员来自包括80个国家的世界各国。【以上词条原文(英文)来自维基百科网站】

文章来源:

http://online.sfsu.edu/rone/Buddhism/death.htm

智悲翻译中心 翻译:根让巴丹 一校:圆阳

终审: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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