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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上篇:生死难猜失魂季

www.ptz.cc 次第花开 2018-01-06






秋末冬初,夜霾交织的凌晨四点,寒气逼人,我们驾车启程。到达时天已放亮,街道两旁矗立着巨幅广告牌,狐狸和貉子在上面呈自由奔跑状。


天空显现着含混的灰度,骑三轮车的人们匆匆而过,车上卧着三两只狐狸或貉子,笼中的它们一概低眉顺首、互相依偎,全不似广告牌上的景象。


市场大门外,很多人聚拢在一辆卡车旁,车上站着几个戴口罩的男子,神色凝重,用铁钩钩住下面递上来的笼子,小心翼翼地往上摞,笼子里也是狐狸和貉子……


市场远比想象中大,却静得出奇。


纵横密布的交易通道里摆满了铁丝笼,狐狸、貉子要么正被主人倒提尾巴去往电击处,要么被夹住脖子陈列在笼子上等待买主,还有一部分则在笼子里趴着,同伴的尸身横陈四周,死亡的气息冲击着它们灵敏的鼻尖。


恐惧使它们紧紧地挤在一起,相互支撑着对方,再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时而惊恐地盯着笼外同伴的尸身,时而怯怯地仰望选货的人们。



远处,一条条躯体从面包车上被顺次抛出,毛色差的横七竖八地码在路边,毛色好的则面朝同一方向排列得平平展展,以方便买主看清成色。肉身已死,皮毛光鲜,远望过去像凝固的仪仗队。



走近细看,一只只发肤俱在,若不是嘴角带着血,会以为是睡着了。


此前所有的恐惧和想象,已被眼前的真实场景所替代。



走在人头攒动的市场,越过数不清的它们,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位放生者:“怎么买?买谁?”我们并没有立即得到答案。





无法挣扎,来不及呻吟摊主们守着笼子等待买家,一旦被选中,便意味着生命走到了尽头。电击处分散在市场各区,因此赴死的路不远。


一只模样憨实的白狐伏在他们中间的笼子上,探着鼻子不停地嗅,大概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的同类的血味,它时不时往后缩一缩身子,或许还不知道这已是它在世间停留的最后一分钟。



买卖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白狐被主人拎起,走向十几米外的电击处。


它被扔在地上,雪白的毛此刻竟显得刺眼。因为极度恐惧,身体弓着一动不动。 


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触大地,短短几秒,悄无声息。


弓起的后背刚好迎接了电锥,锥子刺进去,身体塌下来,嘴巴奋力张大,吐出白色分泌物,又被仰面翻过来,锥子刺进胸腔,四肢绷直朝天蹬出,强电流击停脏器,锥子拔出,几秒后开始颤抖,再扎进肚子时,已无力颤抖……电影里人类被利刃抹喉时,也是这样静得令人战栗。



买主付完钱,拎起白狐,它睁着眼,软塌塌的身体随着人的脚步有了另一种节奏。很奇怪,毛上并无血迹,只是不再闪亮。




通道尽头,又一只貉子被倒提着尾巴走向电击处,它慌张而费力地一次次拼命扭身上翻,凌空踢腾着前腿,就在主人变换步频的当口,它借力跃起,一口咬住了主人大腿。


主人显然被激怒了,本能地双手并用,抓住尾巴将其抡起来摔在石板地上,貉子瞬间晕过去,主人拖着它走开了。



貉子的聪明超乎我们的想象。


一只胖胖的貉子,被钳住了脖子去往电击处。因为太过肥重,男子放弃吊举,拉着它的头向前走。



或许嗅出了死亡的气息,貉子拼命抵抗,用肚皮擦着地面全力后退。男子使劲拽,身体失重仍没把貉子拖动。


男子无奈,把它拎到脚边,刚想吊起来,不料它竟艰难地张开嘴,咬住了他的鞋子。


这是我们所见的唯一一次反抗,却是如此微不足道——它拼尽全力,但嘴巴根本张不大,男子将手中的钳子稍一抖动,它就松了嘴。男子的鞋是厚橡胶制成,没有牙印,只留下一小滩口水……





远处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惨叫,只见一个小小的笼子被放在电击处,里面挤着四五只貉子,电锥正从头顶扎下来,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在身边死去,下一个随时可能是自己。


极度的恐惧令它们手忙脚乱,争相踩在同伴身上,企图从电锥伸进来的笼口上方逃走,试探无门又拼命拨开同伴往下面钻。

 

一只白貉趴在离电击处只有两米远的笼子上一动不动,笼子已经空了,显然,它是同伴里唯一的幸存者。我们在它的正前方蹲下来,只见它的眼睛仍是怔怔的,毫无反应。



仔细一看,它并不是趴,而是瘫在笼子上。再看被捆绑的后腿和尾巴,才发现它原本被固定在面朝电击处的方向,或许因为不敢直视,它聪明地背过身来,望向相反的方向,身体仍在瑟瑟发抖。




一条略为开阔的通道里,几只刚死的狐狸一字排开,体态相同,脸也朝着同一方向,眼睛齐刷刷地鼓着,似乎仍在望向前方,这一幕构成了某种难以名状的仪式感。


它们前方的地上,有一道弯曲的血线,曲线在中部拐个小小的弯,仿佛天然地呼应着近旁的“一”字。那是一只狐狸或貉子被拎走时,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印记。



日复一日的生死疲劳,没有人会记得这里的一只只狐狸和貉子,唯有这道血线见证着一个无声的事实:这世界,我来过。生命卑微,血线也纤细斑驳,片刻便被尘土覆盖;轮回无尽,不久又有新血淋漓,再被路人的鞋底擦去。


它们中也有一些奋力啃咬着铁网企图越狱,咬得脸上、地上、铁网上满是血。



一生华丽丽,此刻血淋淋。难以想象,它们以何因缘转生至此。


还有少数在笼子里不停地绕圈打转,机械地甩头,还不时把身子往笼子上撞,撞得满头是血也停不下来。


一生被囚笼中,不能跑,不能跳,长期的恐惧压抑常常使它们精神失常,不是盲目躁动就是呆滞瘫痪。



整个冬天,都是狐狸、貉子的失魂季。


通常,过了小雪开始打貉子取皮,过了大雪开始打狐狸取皮。十二月下旬,身体健康但毛皮不好的将陆续被处死卖肉。二月以前,本年的交易就会逐渐结束,除了种狐、种貉,其余的都将被处死取皮。三四月份,未怀孕的母狐和丧失配种能力的公狐也会被处死取皮。到了五月前后便开始集中分娩,长到六七个月大,冬季来临,又开始下一轮取皮,周而复始。


因此,人们放生狐狸、貉子也多集中在冬季,直到来年三四月份,这一年的放生季才真正结束。





市场里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个“电击处”。在使用频率最高的电击处,我们把念佛机挂在了树上,循环播放着法王如意宝念诵颇瓦法的法音,希望圣者的加持能帮助它们减少四大分离的剧烈痛苦,顺利度过恐怖彷徨的中阴阶段。


一只只狐狸、貉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居士们红着眼圈在一旁念咒。近旁的几位养殖户听到了念佛机的声音,好奇地凑过来。



“吼……”极具加持力的法音传出的瞬间,电锥刚好扎向一只狐狸的后背,狐狸身子下塌,扭头看向持锥的主人,主人再次举起电锥刺下去,狐狸还是没被电到——电击器坏了。


主人似乎有些不甘,反复开合了几次固定在树上的电闸,悻悻地撒手了。


见此情景,几个居士赶紧央求他放过这只幸存的小狐狸。或许被刚才的一幕触动,或许被居士们的诚意感染,他同意把狐狸低价卖给居士们放生。居士们进一步劝他放弃这个行业,他略微点点头走了。



近几年,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觉醒,以及市场的急剧膨胀,皮毛养殖业的亏本风险增高,加之一些人干上这行后,自己和家人罹患怪病或遭遇横祸,虽然还没有因果正见,但趋吉避凶的本能和对自然法则模糊的敬畏,还是让部分养殖户开始考虑转行。




过去,商人会直接上养殖户家里收皮,有的是带走剥皮,有的是在养殖户院子里现剥。这种交易方式下,养殖户得到的价格信息是不透明的。现在,人们建立了交易市场,一整套取皮操作也随之暴露于世。


取皮的场所就在紧邻交易区的一排铁皮墙内。取皮的第一步是“剥”,第二步是“刮油”。身体冷了皮难扒,油难刮,所以得在体温尚存之际现剥。虽然电击方式被覆以“文明”的外衣,然而再高明的机器也无法取代手工剥皮的精准和廉价。



趁着体温未散,它们被倒挂到铁钩上将皮完整剥下。熟练的工人一分钟左右就可以把一张狐狸皮完整地剥下来。


在这里,工人们即使到了中午也必须奋力地工作。几米外的简易房便是休息室,他们或要在里面吃饭、换班。几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女孩正在卖力地工作,他们动作飞快,比一旁的父辈们更加紧张、警觉和烦躁——又是如此年轻的面孔。





我们回到放生卡车旁,车上的小伙子们忙碌了一上午,脱掉棉袄直擦汗。笼子已把车厢堆得满满当当,车下不断有人拎着狐狸和貉子来问收不收,这是个艰难的时刻,所有人沉默不语——马上就装不下了。



一辆面包车载来很多蓝狐,眼看狐狸们就要跨进重生之门,可不知为何,车主说了句“我不卖了”,调转车头就要走。居士们一齐围住,一番恳求。


放生车再也装不下了,车上的笼子开始有些摇摇欲坠,居士们面有难色。

 


大家把甘露水装进矿泉水瓶,举到笼子上喂给狐狸、貉子们喝,它们隔着汽车护栏齐刷刷地张开嘴,迎接带来解脱利益的甘霖,不时用鲜红的舌头舔食着残留的水滴,憨态可掬如呆萌的婴儿。


阴郁的一天终于迎来片刻的欢愉。


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菩提洲杂志第三期“特别报道”专题《目击:从皮毛市场到护生园》,欲浏览完整的文章,请点击“阅读原文”。


该特别报道的续集(护生园部分)将于近期发布,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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