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游戏
离开了陶涛的屋子，南栝来到宋瓷的所在地。
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他是畅通无阻的。
宋瓷正以光之女的身份布道。毕竟，光之女的主要职责就是传承和教授知识。
很不巧，是他最讨厌的数学。
底下诸人却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马上跪下膜拜。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表示出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没有任何一处是脱离这个规律而存在。它是大道真理的另外一种表现方式，工整、冷静、平衡、如此美丽。依靠术法修道，离不开数学的基础……”宋瓷在极高的法座上娓娓而谈，整个人散发出耀眼的光辉，那是知识的力量。
南栝承认，他有点被打动了。
第一次，他感受到知识的高贵、以及学习的愉悦。
第一场布道结束后，宋瓷回静室休息，而底下的人群却执意不肯散去，在那里吟唱着赞美的诗句。
南栝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念突然浮现：知识本无善恶，却可以利用它左右众生的善恶。
太危险、太可怕。
他悄无声息地进入静室。
宋瓷静静伫立在窗前。
“你来啦？”她突然开口，望向南栝的所在。
“嗯？”难道她看得到我？
“该如何称呼你呢？”她转身，坐回椅子上：“观察者？引领者？”
好吧，她的意志力无远弗届，所以单师的三流把戏失效了。真是太低估她了。
南栝大方显现出身影。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呢？”宋瓷微微一笑。
“你还记得原来的你吗？”
“原来？”她微微偏偏头：“所有的光之女其实都只是一个，我不断地重复老去、投胎、重生，一世又一世，没有原来，都是我。”
南栝疑惑地打量着她，难道宋瓷连自己也催眠了，丧失了所有她自己的记忆？
“观察者，你来，是为了预言的事情吧。”
宋瓷开始陶陶不绝地讲述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会怎么样，讲到动情处甚至落泪不止。
南栝冷眼旁观，只觉得布局的人自己也迷在局中了。
当初她进入游戏，是为了逃避现实的痛苦，而现在痛苦依旧折磨着她。
她终究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再怎么天赋异禀，其实也只是轮回里的苦难众生之一。
“生老病死谁替得，酸甜苦辣自承担。”南栝不自觉地想起这句话。
回到悬崖边，南栝开始呼唤单师。
“才得了几两上好的茶，刚刚起好茶炉，你又来搅什么局？”单师不情不愿地出现了。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看到宋瓷的记忆？”
“怎么？”
“剧本只是大概写了一些因果呈现的次第，没有具体的情节和宋瓷的想法。”
“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些？”单师闻言，来了兴致。
“找到一个清醒的疯子，她说了许多宋瓷和她的过去，我无法判断真伪。”
“本来，她那么强悍的精神力，我是没有把握的。”单师伸了伸懒腰：“但是，人一旦过于依赖某种东西，一定会有破绽。”
“讲人话好吗？”
“你见过陶陶了吧？”单师话锋一转。
“对哦，你当时丢下我跑了……”南栝后知后觉地开始生气。
“陶陶其实不是宋瓷真正的分身。”
“那真正的在哪？”南栝一愣。
“我的意思是，宋瓷根本没有分身。”
“那陶陶？……”
“你觉得陶陶像是一个真人吗？”
“不像！”坚决摇头:“可是，她确实是活生生的……”
“别忘了，这是一个游戏。”
“她到底是什么？”
“她是宋瓷的一部分记忆吧。依靠这个游戏世界的服务器，还有宋瓷的精神力作用，将属于宋瓷学霸的那部分记忆‘复印’给她，然后在服务器的作用下生成这个游戏人物，这个人物只有科学知识能力、以及对科学无比拥护这两部分的记忆，她只能在这个范畴内‘活着’，超出了这部分的范围，她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都是按照宋瓷设定的程序活着。”
“……”南栝双眼含泪：“比天书还复杂，没怎么听懂。”
“这个世界的运行，就是宋瓷为了泄愤而设计的。”看着南栝一脸呆，单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宋瓷的精神力和这个游戏的服务器连结太深，所以服务器里应该有她完整的记忆。”
“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谁。”这是南栝最想不明白的一点。
“看了她的记忆，你应该能明白的。”
“去哪看？需要离开这个游戏吗？还是……”南栝的声音顿然而止，因为在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幼时的宋瓷。
008 往事
宋瓷的父母，是一对修道者。
不仅如此，他们还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宋瓷的出生，是他们政治计划的一部分。
想象一下，同时拥有神秘能力的天才科学家，而且外形还如此赏心悦目，绝对是将修道者和科学家这两个矛盾日益激烈团体融合的最佳人选。
一切都是按照宋瓷母亲精准的推算发生着：宋瓷降生、惊人的学习能力……唯一失算的，可能就是宋瓷居然加入了那个极端的知识崇拜社团，而后的一切就开始走调了。
毕竟，宋母只是精于推算，而不是全能全知。
因为此界的修道门派既多又杂，免不了有人招摇撞骗，被骗子以神通忽悠的人不在少数，这也让宋瓷下意识地往知识领域偏颇：觉得民众需要贯彻科学教育，才不会被骗子忽悠。
宋瓷对于陶涛，其实是无比崇拜的。
陶涛可以说是她学术上和精神上的双重导师，只有陶涛能在科学知识领域上超越她，并且给予引导。
所有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宋瓷精神力觉醒的那个下午。
因为宋瓷在科技研究上的出色，这个知识团体的领头者很是欣赏她，决意将她破格提升。
这当然招致很多老成员的不满：向来都是按资排辈，怎么提拔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宋瓷年轻，也向来被家庭保护得很好，处理这些事情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但是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但是她没有想到，陶涛居然因为这个而和她决裂。
因为宋瓷得到的那个位子，本来大家都属意于她，现在居然临门一脚被他人所夺，这口气怎么忍得下？
当宋瓷面对愤怒叫嚣的陶涛时，眼神只有迷茫和震惊，根本来不及反应。
陶涛砸了宋瓷实验室所有的东西之后才走，期间宋瓷只是呆呆地看着，恍若不知。
陶涛走后，宋瓷终于回过神来，哆嗦的双手无处可依，只能抱紧自己，蹲在角落哭泣。
原来，她是不信任我的。
原来，她眼里只有名利。
原来，触犯到她的利益，她丝毫不念半点师徒情分。
原来，她平时的贤善都是伪装。
原来，我对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可是我是那么尊重她，那么、那么尊重她，我的老师……
刚才你的神情很陌生、很可怕……
宋瓷呜咽哭泣时，来了几个落井下石的人，这些人对于宋瓷不满已久，碍于领头者的赏识和陶涛的保护，也只敢私下嘀咕，现在……哼哼，现在的宋瓷什么都不是，陶涛的抗议，让领头者撤去了宋瓷所有的职务，并且让她离开社团。
现在他们去踩上几脚，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当他们言语奚落时，宋瓷置之不理，最后他们觉得无趣，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打，打到她生气。不生气有什么好玩的？都不过瘾。
当他们拽着宋瓷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宋瓷猛然挣开他们的钳制，并且依靠精神力量，把那几个人都上墙了。
后来，这个社团的人更加像得了天大的理由，各种排挤打压宋瓷，谣言尘嚣直上。
期间宋瓷找过陶涛，想好好谈一谈，看看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宋瓷很珍惜这份师徒情谊。
可是陶涛避而不见，其他人更加以此为借口嘲笑宋瓷。
当时的宋瓷，因为不想听从父母的安排，早已经和家里决裂，现在又被逐出社团，真是无处容身了。
曾经万千荣耀于一身，一夕之间就已经是人人唾弃、避之唯恐不及。
而压垮宋瓷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发现了陶涛和她一样，都是具有修道天赋的人。
“虚伪！虚伪！一切都是欺骗和污浊！”宋瓷不能接受自己崇拜的老师是这样的人，只想亲手结束这一切。
将所有的人诱骗至游戏里，除了团体的那个领头者。
因为在所有人都欺负宋瓷时，只有他默默地尽己所能保护宋瓷。毕竟他年事已高，很多权力已经下放，不好过多干涉。
南栝看着宋瓷进入游戏前最后的记忆：
“再见了，这污浊的一切，我会永远禁锢这一切，不会让他们为恶世间的。”决绝地戴上游戏感应头盔，所有的记忆影像嘎然而止。
南栝正想询问单师，突然又出现一段影像：
年幼的宋瓷胖乎乎的，像个搪瓷娃娃，她蹒跚地向两个人影奔去：
“爸爸、爸爸、妈妈……”
然后是宋瓷叹息似的自语：
“爸爸、妈妈，对不起……”
原来，她还是记挂着自己的父母的。
这段影像要是让她父母看到，真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009 锁住的记忆
“其实我觉得把那些伪善者关着挺好的。”南栝有点明白宋瓷的想法了，故意制造两个自己、两种观点、两方人马冲突，让这群伪君子在这个世界里自相残杀。而且还剥夺了他们的意志，只能按照程序设定活着。
“你想让宋瓷以后都背负着这些人命债和自杀的罪业？”单师随手又是一个爆栗。
“对了，为什么宋瓷能拥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她可是从来没有修炼过。”刚才单师在调出宋瓷的记忆时，感到有一段记忆被“加密”了，单师能感觉到存在，但是读不出来，应该是被她自己锁起来了。
“前世，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和尚。”
“？”此界的修道门派多了去，只是没有想到宋瓷居然也是和佛法因缘这么深。
“陶涛也是。”
“？？？！！！”能不能不要啊？那个伪君子？
“而且前世，她们也是一对师徒。”
“……”南栝直接无语问苍天了。
“这个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单师皱眉：“上一世，陶涛也是类似地冤枉和伤害了宋瓷。”
“…………”南栝泪流满面：“请辞退我吧……”
“当然……不行。”
“我们俩上辈子什么仇什么怨啊？你总扔给我这种奇葩任务！”
“你冤枉我了。”单师正色严肃：“任务是谛听决定的，他抽取出和你有缘的任务，我只是传达。”
“啊？！……”
“刚才我是开玩笑的，走了。”甩袖、消失，一气呵成。
南栝觉得自己比宋瓷还悲催。
单师回去喝茶之后（？），南栝在宋瓷处观察了许久。
因为他觉得那段被加密的记忆是关键，想看看有没有端倪可寻。
宋瓷的状态有点奇怪。
她好像并没有完全丧失宋瓷的记忆，而是偶尔偶尔会恢复记忆，然后环顾四周、一番自虐自伤地伤心后，又恢复到光之女的状态。
南栝来到陶涛处。
陶涛在家，照样喝得酩酊大醉。
按照陶涛的说法，宋瓷和她在研究领域出现不可化解的分歧，两人大吵一架，然后社团决定让宋瓷离开，宋瓷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所以才将大家禁锢起来。
这是迁怒、不是复仇。
南栝对于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毕竟每一个人都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叙述事情，如果大家说得都一样，那才叫有鬼。
从陶涛的角度，她有她自己的抱负要去实现，所以当宋瓷打乱他的计划时，恼怒是必然的。
在看过宋瓷的记忆片段之后，他更加肯定事情还有内幕。
估计，她们两个人的“不可调和的研究分歧”是关键点。
陶涛好像感觉到屋子里有人，所以醒了过来。
“你来啦？我们、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喝酒过多，她的嗓子早已经沙哑得难以成语了。
“你明知道那些酒都不是酒。”对于在游戏里清醒的人来说，所有的所有只是一堆数码而已，包括食物。
“不喝，怎么挨过这些日子？”陶涛苦笑，仰首又灌了一口酒。
南栝想起外婆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国家，下了一场有毒的雨，凡是喝了雨水的人都会发疯。最后只有国王逃过一劫，其余的人都疯了。而那些人反过来指责清醒的国王，认为国王是疯子……最后国王受不了压力，跑去喝了一口雨水，陪着大家一起疯了，众人拍手称赞，认为国王终于病愈了。结局是众人簇拥着国王复位，皆大欢喜。
年幼的南栝听到故事只觉得好玩，现在则是细思极恐。
这个世界，容不下清醒的人。
如果你坚持清醒，只能当一个清醒的疯子。
而恃才傲物的人，又特别难以接受装疯卖傻。
陶涛就是这样一个悲剧的存在。
她的才华毋庸置疑，能够利用陶陶基地的能源，利用各种废品弄出这个研究室，以磁场隔绝宋瓷的催眠，如果不是被困于此处，他确实能在事业上大展拳脚。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走？”陶涛又问。
“等宋瓷醒来。”
“哈哈哈哈……”陶涛睁大充血的双眼，放声大笑：“你的笑话不好笑，等她醒来，我何必依靠你？”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一直保持清醒？”
“我真的不知道，进入游戏时短暂的昏迷后，我醒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嗯。”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陶涛情绪开始激动：“她的个性那么偏激，不能有半点逆她的意，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发起脾气根本就是不顾一切！一切都是她的错！”
“你在游戏以外的世界，好像没有这么老？”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侮辱我！”陶涛气得浑身发抖。
“因为你盗窃了她的研究成果？”南栝冷不丁地问。
“那不是盗窃！那是……”陶涛突然住嘴。
居然蒙对了！南栝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所以，你对我还是有所保留的。”南栝笑：“等你想说出全部事实的时候，我们才来谈论‘出去’这件事情。”
“不！”陶涛猛地抓住南栝：“我不要再待在这个鬼地方！带我离开！”
“真相？”
“我们研发出一种药，可以激发人体的潜能，类似于修道之后的各种神通，这主要是宋瓷的研究成果。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陶涛不带感情地叙述着，仿佛说的是一件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我一直致力融合修道和科学的分歧，因为这个社会只有团结才能发展地更好，何况两者又不是水火不容……”
南栝重新坐了下来。
陶涛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
“我们两个人欣喜若狂，因为这样离我们的目标更近了——宋瓷从小受父母的熏陶，也是很赞成我的观点的，她只是受不了父母的绝对权威式管理才负气出走。
有了这种药，就可以反驳科学者的观点：修道费时费力费物，而且很可能修了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效果，完全是浪费社会的资源，而科学是稍微有点进步，就能惠及全民。
后来……药的副作用出来了、服药者在起现各种超越人类能力的神通后，大多数精神癫狂了……
宋瓷坚决要销毁药物，我不同意！缺陷是可以修正的，销毁太可惜，我设计让她出局，让她再不能插手这件事情。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癫狂，在极大的痛苦当中死去，宋瓷一再要求我们停手，可是当时的报酬实在丰厚，大家都不愿意，所以……”
“所以她设局把你们圈禁在这里。”南栝替她把话说完。
“……对，这就是真相。”陶涛颓然垂首，看起来更加苍老：“我们什么时候走？”
作者：Mercy
书名：《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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